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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全院感染21个人,现在都出院了
总共我们全院感染是21个人,有8个是行政人员,另外大概有9个护士。8个行政人员有一个很明确是在华南海鲜市场感染的,完了以后又感染了我们另外三位同事。真正在病房里面感染的,就一个医生。另外有一个医生是在检验科,因为要给病人做血常规、生化常规,开盖的时候可能会有小的气溶胶“嘭”一下悬浮在外面,检验科的同志可能是这么感染的。另外一个就是我们黄院长,可能跟他经常在病房、在门诊,跟病人接触比较多有关系。
现在,我们所有的医务人员都出院了。恢复得都不错,有的已经来工作了。
而那些罹难的医生,无论是中心医院的、汉口医院的,还是武昌医院的刘智明院长,我们大家都是非常好的朋友,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伤心。他们是自己的同事、同行,感情上确实也受不了。我们每天都在救别人,你对自己的同行同事却完全手足无策,帮不了他们。你会觉得很沮丧,很沮丧。
灾难医学这一块,它是需要扩充的,我们要做好这种物质上的准备和思想上的准备。思想上有准备,事件来了,你就能够很正常地应对它,不会很慌乱,不是这个事情“哗”一下砸到你头上。你平时没有积累,这次我们肯定会垮掉。你个人很浮躁,就会带动你的团队也很浮躁。虽然我脾气很急,但实际上我是一个偏安静的人,我愿意一个人或者两三个人这样坐着聊聊天,说点事情。首先第一个是你要安静,他会给你蓄积这些能量;第二个,平时也要很敏锐,要观察事情,你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
这次的灾难,我想给我们国家、给我们医疗专业的同事包括卫生管理部门,也会提供一些其他的启示。
我们国家发展到今天,为什么医患矛盾这么尖锐?为什么现在(疫情期间)就没有这个矛盾?医生护士和大家一起共对灾难是一方面,那如果我们要收费呢?现在是国家很强大,把这个全部包住了。但是我自己的一个感受,如果以后我们的医疗能够保证那些最低端的边缘化的人群,能让他们享受一些免费的医疗,就能让我们整个社会心理得到安定。如果你需要更好的医疗,你就要努力地工作;如果你实在是条件很差,现在还有一个最基本的医疗在这。应该有个性化的、高端的服务,也应该有方舱医院这样平民化的东西,让平民百姓能够得到一些免费的医疗,基本的救助。因为资源永远是有限的,你不可能把资源配置到无限的状态。
要说这次疫情最大的感受,还是祖国的进步、国家的强大。1999年我在阿尔及利亚曾经看到为应对一场疫情,他们一个医院可以一下子拿出六七十台呼吸机,当时很震惊,因为那会儿整个武汉市,包括同济、协和,也没有一家医院可以同时拿出那么多台呼吸机。现在我们要申请呼吸机,国家很快组织恢复生产,其他的救助设施,像ECMO、CRRT,包括救治人员调动,也是一样。
我还是觉得,这次这么大一个灾难,中国人民和武汉人民做出了自己的牺牲和奉献。封城,虽然是很痛苦,但是也是非常英明的一个决定。包括我们后来的方舱医院,多大的设想?所以除了佩服,还是佩服,佩服我们的国家,佩服我们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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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然接受了渐冻症的事实
“渐冻症”这个名字翻译得真是好,就真的像冻住了一样,你走不开。当你走开了以后反而稍微好一点。你走不开的时候,就只能就一点一点地磨叽。特别是天冷的时候,晚上我想去病房,又不愿意同事看到我这种惨状,我就趁没人的时候,自己慢慢过去,看一看。
其实2017年7月份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要么膝关节要么髋关节有什么问题,走路有些紧绷。最后确诊,应该是2018年的10月份。四个节段都有问题,颈段、胸段、腰段、骶尾段全部有问题。我没怎么告诉同事,主要是跟我们的党委书记王书记说了。因为身体疾病也是一项很重要的个人情况,你需要跟党委报备一下。共产党的基层领导干部,基本素质还是应该有的。
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生病了,然后卖惨。这次这个事情是我主动说的,因为来了这么多媒体,基本的尊重应该有,你不能人家走,你在这里坐着。但起身对我来说,这个动作启动比较困难,我真走开了以后没什么事,但启动是比较困难。第二个是送专家,你总是比别人晚一点,别人会说你,“这是哪里来的一个院长,这么大个架子?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吗?”
别人不会怪你,但是你自己觉得还是过意不去。而且来的很多都是我很敬仰的一些专家或者领导,你这基本的礼貌要有。所以后来我想,这个事情还是我主动说好,说了以后别人也不会怪我。
幸运的是,我的身体情况没有影响到我的工作。同事们也给了我很多的帮助,我现在下楼的时候他们只要看见了,都会过来给我搭把手,稍微让我扶一下。所以也非常感谢我们同事。
这个疾病晚上它会抽筋,突然一下。这段时间,晚上抽筋又有增加,特别是大肌肉抽搐,要站起来才可能把它压制住。几乎每个晚上都要抽筋,一个晚上抽几次,非常痛苦。倒不是这个疾病走路跛行让我痛苦,是晚上睡觉睡不了,抽筋可以让你抽醒。比如这只手指头这么抽筋,上肢有时候也会,我就悄悄地赶快立一下。这段时间也可能是跟劳累有关系。
还有一个就是房颤,昨天搞了一天的房颤,好难受。我爱人都说晚上你说什么梦话,下回你再说梦话给你录音录下来。我昨天就感觉自己说梦话会把自己说醒,关键是心里总有事情。这段时间我就赶快吃抗房颤的药,今天就好一些。所以昨天为什么后来我不能接待你,跟这有关系。
昨天下午完全不行,今天还挺好的,今天心里就不一样,嘣,嘣……我能感觉非常明显的。昨天搞了一天了,难受,我晚上睡一觉,就过来了,那挺好的。
对我来说,(患渐冻症)这个事情已成现实,我也就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不觉得有多恐惧。以前我还每天骑自行车,后来专家就建议,不要骑自行车了,容易摔跤,要是摔骨折,那完了!因为本身骨折以后肌肉容易萎缩,你再加重它怎么行?反正你就不要骑自行车了。
我最长的骑行距离是70公里,在武汉环一整圈,我蛮喜欢一个人背着水骑行,感觉很青春!有时候上班也骑自行车过来,就蛮舒服的,沿路上有很多风景。我还徒步走到过医院,从家过来15公里,三个小时,包括生病确诊以后也走过。
武汉确实还很美的,特别是我们现在做了绿化步道,很漂亮,看着蛮舒服。我现在也还能走,但是上台阶下台阶害怕,我就像老头老太太那样举个拐杖上下。登山杖我已经用了很多副了,最近他们说国博要征集文物,我还开玩笑说,干脆就把我的旧登山杖给他们算了。
口述时间:2020年3月12日
“我们经历着生活中突然降临的一切,毫无防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用来形容这些天,是那样的贴切。
在突然被按下暂停键的危城武汉,既有个人的茫然无助,也有凡人的挺身而出。恐慌,痛苦,感伤,感动……灾难之下,再刚硬的人也变得柔软。
我们想通过十个人的讲述,记录这段历史,记录2020年这个春天的武汉。
原标题:【口述实录】张定宇:我在风暴之眼|武汉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