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这一晚,她留在了小屋
医院的检查证实了静楠的预感,李春平的病远比感冒要麻烦得多,他患上了肝炎。
自从静楠陪李春平看过病之后,她就成了李春平那小小蜗居的常客,在她的精心护理下,李春平的病好得很快。尽管李春平对外宣称静楠是自己的妹妹,可她们的交往还是引来了人们的闲言碎语,好在静楠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她只是想帮助李春平,让这个男人的生活因为自己而有所改变。一个多月以来,对李春平她已经习惯了,尽管这个男人有很多缺点,可是他嘴很甜,有时说出的话总能打动静楠的心,他们都在部队待过而且都是文艺兵,这让他们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
静楠的出现,给李春平的生活带来了明显的变化,他的小屋不再像以前那样乱糟糟的,在静楠的规置下,屋里的摆设井然有序,就是条件太简陋了,静楠不止一次地提出给这个小屋置点东西,都被李春平拦住了。为了他的病,静楠已经花了不少钱,李春平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再为自己破费了。在静楠看来,李春平的顾虑显然是多余的,她相信如果自己落难,李春平同样会给她帮助。今天是李春平的生日,静楠准备了特殊的礼物,她要给李春平一个意外的惊喜。
在西四家具店门前,一大早就来了很多人,都是到这来买家具的。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北京市只有领到结婚证的人,才能凭票买四件家具。只说这里的家具免票购买,很多人都赶来了。购买家具的队伍排成了长龙,静楠站在队伍的前列。
静楠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高远而辽阔的天空缀着几颗星星,二月下旬的北京寒风料峭,静楠冷得不住地跺脚,但想到春平,她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对这个男人牵肠挂肚。
家具店开门的时候队伍乱成一团粥,静楠挤了半天才交完钱领到一张提货的薄纸片。她反复看着上面的明细:折叠桌一张,椅子两把,小柜一个,四样家具整整花去她半个月工资,可她觉得挺值。
因为打定主意要给李春平一个惊喜,静楠就控制着自己没给他打电话。她叫了一个平板车,自己跟在后面进了甘家口8号院。
淡淡的灯光照在新买的桌子上,一个烧带鱼,一盘炒鸡蛋,两个绿盈盈的蔬菜,一块从莫斯科餐厅买来的树根蛋糕,两个玻璃杯里装着黄色饮料,小屋里连空气都显得温馨。
“生日快乐。”静楠端起杯子朝着对面的李春平说。
“谢谢你。”李春平把杯子和静楠的紧紧贴在一起。
“吃菜呀。”静楠把一筷子青菜挟到李春平碗里,“瞎想什么哪?”
“想你。”李春平抓住静楠的手,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慢慢地把手抽回。
一顿精心准备的晚餐被两个不知所措的男女吃得漫不经心。
晚饭以后,静楠把新买的方桌移到墙边,拿出砖头大的一个半导体调出一段悠扬的音乐。
“会跳交际舞吗?”她问道。
李春平摇摇头。
“我教你。”她把他拉到房子中间,在仅有的一块空地上轻轻移动着脚步。
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他俯在她的耳边说再也不想离开她,她没有说话,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两只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腰。现在,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他和她用行动在表达着远比话语更直接的语言。他捧着她的脸轻轻摸索着两片带着青春朝气的嘴唇,慢慢把自己的脸贴上去,继而疯狂地用舌头和她交流,一切都是那样自然。
这一晚,静楠留在了李春平的小屋里。
十一、玉米地
下基层的静楠回来后,得知了李春平被送回茶淀去的坏消息。
刚下车,团里领导就把她找去谈话,阵势挺唬人。批评、劝慰、警告,三个人轮班轰炸了一个半小时,静楠低着头没说一句话。回到宿舍,她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李春平小妹妹平平的电话,跑到公用电话亭给她打了一个,详细询问他的情况,可惜平平仅知道的一点信息也是听英子说的。静楠当时就决定和平平一起去茶淀。
“看谁?”带着黑边眼镜的警察冷冷地问。
“四分场二队李春平。”静楠重复着平平刚才说过的话,递过军官证。
“李春平?”眼镜警察抬起头,“你是他什么人?”
“未婚妻。”静楠平静地说,周围的人都盯着她看。
眼镜警察不说话,拿着军官证翻来覆去地看,好像要记住里面的每一个字。“不符合探视条件。下一个。”他把静楠的军官证扔在桌上。
吃过晚饭静楠就盼着天快点黑下来。李春平悄悄告诉平平,让她和静楠开间房,天黑后穿过玉米地到铁丝网那儿见面。伙房后面有一条通道,到时候他会过去,他们可以隔着铁丝网见面。
吃过晚饭,李春平就在几个哥们儿的掩护下扒着窗框,从伙房后窗户一人多高的窄窗台上跳下来,他望眼欲穿地隔着铁丝网向目力所及的玉米地深处望去,他相信此时静楠一定正朝着这里走来,心中涌动的热情也在不断升温。他为自己庆幸,感谢命运在自己人生不济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圣洁的姑娘抚慰自己,也为自己惭愧,在这样的境遇中有什么理由获得这么崇高的爱情。也许美丽、干净的爱是让人悔过的,现在的李春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好好地待她,出狱后,一定要为他们的将来好好谋划,他坚信靠自己的努力一定能让静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也不枉自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能得到这份坚贞的爱。
正当李春平急得在铁丝网里边来回踱步之时,一个黑影闪到他的旁边。“春平……”他听到静楠的一声低喊,才从冥思中惊醒过来。
“静楠。”他朝她轻轻喊道,拍拍两只手上沾的尘土,把手从铁丝网里伸过来。月色下,他看到的只有一双熟悉的黑亮眼睛,当他摸到静楠手上的一条条划痕时心里不由得哆嗦一下:一个女孩子,在黑夜里穿过这片被囚犯们称之为沼泽的玉米地需要多大的勇气,可惟有她就是爱得这样无所顾忌。他抽出手拢拢静楠额前的乱发,再也抑不住自己的情感,任凭两颗大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你们团里找你了?” 他关心地问。
“昨天回来就把我提溜过去狂训一顿。”
“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注意影响,考虑自己的前途,和你断绝关系呗。”静楠不屑地别别嘴。
“那你呢?”
“我怎么样?根本别理他们。跟谁谈恋爱是我的自由,别人管不着。” 静楠一派我行我素的样子。只有在城里长大又长期被娇惯的倔女孩儿说话才会有这样的口吻。蚊子叮得静楠小腿痒痒的,她松开李春平的手在腿上拍打几下。
“哎呀,你怎么穿这身儿就出来了?”李春平这才注意到静楠下身穿的是一条裙子,茶淀夏天的晚上没人敢这种装束。
“我想你。”月光下他看到她脸上闪着两行晶亮的光,是泪水。
“我也想你。”他用手指替她揩去泪水,轻轻地在她脸颊上摸索。
该离开了。她的神经末梢也能感受到一丝丝的伤痛和别离。
静楠一步一回头地消失在寂静的夜中。
十二、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是美国保守的上流社会圈子里的异数,她大胆独特的作风往往成为贵族名流们争相议论的焦点。当然,也不乏恶意的中伤。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克劳迪娅从来我行我素。
克劳迪娅正驱车前往位于旧金山海岸沿线的的碳湾的橡树山庄。半躺在豪华舒适的后座上,克劳迪娅用右手优雅地举着一个精致的水晶杯,里面盛着来自历史最悠久的法国波尔多伊甘酒庄(Chateau d Yquam)的顶级红酒,她时而轻轻品尝一口,时而又看着车窗外的海岸线发呆。她不经意间的一口品尝,可能就需要耗费普通人一个月的薪水,不过波尔多伊甘酒庄(Chateau d Yquam)的顶级红酒从来也不会按杯卖的,甚至,即便你有钱也轻易难以买到。因为他们的美酒只供应给世界上最有权势财富的那些人,好酒的产量从来都很少。
童年在克劳迪娅的记忆中已经淡漠。她依稀记得幼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母亲在一起,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九岁时,克劳迪娅第一次享受到父爱,先前她从来不知道照片经常出现在报纸上的一位华尔街大亨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从此,她便由丑小鸭变成了引亢高歌不可一世的天鹅,父亲留给她的巨额财富使得她在上流社会如鱼得水。
18岁时克劳迪亚疯狂爱上了一个风流倜傥的投资者,她不在乎他比自己大20多岁而且还有家室,几经争斗终于成为她所爱之人的合法妻子。她的第一次婚姻维持了六年,天性花心的丈夫又爱上了别人,离婚时把西雅图的一座高楼和一个公司留给她做补偿。
第二次婚姻也没能坚持长久,克劳迪娅再次成为自由人时还不到33岁。这次婚姻也没有留下孩子,她从第二任丈夫那里获得的还是财富,其实金钱的数量对于她来说已经无足轻重。可是,她却必须在离婚的时候对于财富的分割寸土必争。因为她要在人们的面前争一口气,也要给这个负心的男人一点教训。两次婚姻的失败,克劳迪娅已经从一个充满梦想和童真的女孩成长为了一个成熟独立智慧的女人。
她已经不再为男人付出那么多的感情了。她将一切给了自己,在西方世界每一个国家的著名城市之间的穿梭游玩,使得她旅游的兴趣越来越浓。
游走世界的最初几年,克劳迪娅有过几次短暂的罗曼史,最多的一次也不超过五个月。对于爱情她已经没有少女时那样的坚定和坚信了,成熟和智慧使得她往往轻易便发现男人实际是因为财富而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离开这样的男人,不会让她伤心,她会毫不犹豫地断绝关系,从不给几个小时前还同床共枕过的男人半点解释的机会。这样的情况接连发生过三四次,直到她遇到年轻的兰姆。
和兰姆在一起克劳迪娅过得很充实,他们一起读书,一起谈电影剧本,每年还要抽出几个月到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去走走,他们两人把游走世界称为云游。他们在一起从没因年龄造成隔阂,他们彼此相爱,日子过得很幸福。不过他们从来没提到过结婚,为此,克劳迪娅有时会觉得对不起他,可是,她实在不希望再一次走入婚姻。两次婚姻的失败,断送了她爱情的梦,也毁了她最可贵的对于爱情的信念。
这样的日子过了近20年,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又一次彻底改变了克劳迪娅的生活,也使得她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变化。